顾家老屋。
适才,顾澜和顾萍刚刚带着半条大鱼,来看望了她俩的爹娘,还有大哥和大嫂。
此时她们已然离开了,不过斟酌之后,走前却还是将阿煜这两日来过县城的事情,隐晦地告诉了二老。
眼下。
主屋里一片寂静。
倒是左房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。
“我看大妹和小妹刚才的意思,是想打探一下爹娘的口风,要是他们不介意,可能就打算把那几个外孙想法子带来城里了!”
蓟凤娇咕咕哝哝地在马扎上抱怨着,自从那俩姐妹来家里一趟后,她的面色就没好看过。
毕竟,她早已把这老屋当做自己家的家产了。
“不能。”
顾风皱了下眉,瓮声瓮气道:“就算要接,也是寻常事……外面那么乱,要是让那几个孩子丧了性命,爹还不得……”
他可能觉得这话晦气,当即又是闭了嘴。
但蓟凤娇似乎完全不在意,甚至她眉眼还舒展开来一点:“哎呦,在城外的又不止他们一家,还能都出事了不成?”
“就算真出大事了,难道这区区县城就能幸免了?!”
顾风沉默不说话。
早年间,娘提出要将晴妹的孩子接过来,就是自己这个媳妇在撒泼打滚,从中作梗。
就连晴妹去世的消息,本来是瞒着老头子的,也不知道自己媳妇是有意还是无意,不小心让老头子听见了,这才一急之下中了风。
而蓟凤娇却没有在意,她依旧张口引导道:“你想想,家里一共就三间房,爹娘,咱俩,儿子儿媳,要是再来三个人……”
“咱俩难道要腆着老脸和儿媳妇睡一炕上吗?”
“娟儿不得气死了啊?”
听到这话。
顾风倒是一时间没了脾气,自己儿子成婚不久,要是真挤在一起,少不得儿子儿媳心里真埋怨。
“哎!”
“先别说了!”
“再让爹娘听见了……”
顾风只觉得心中无比憋闷,一头是自己媳妇孩子,另一头是已故妹妹的亲骨肉,实在是难以决择。
他夹在多方之间,属实有些头大。
索性上炕闷头睡觉。
……
主屋。
老婆子目光有些涣散地倚靠在炕上。
她的眼睛是在瞧着屋檐下的半条大鱼,脑海里还萦绕着刚才两个女儿的话。
这年景,还来县城给他们这边送了两条大鱼,还有一堆东西,可见那孩子也是真亲近这边的,多年的照顾从不曾忘却。
“哎,我这些可怜的娃娃哦,没了爹娘,失了丈夫,家里就阿煜一个男丁顶着,如今都得让这个最小的么儿往县城里跑,才能讨口子生活……”
家里舍不得点灯,老婆子在渐渐落下的暮色里,不时唉声叹气地嘟囔着,更显得屋里的氛围沉闷压抑。
“……”
侧身躺在炕上的老头子,眉头紧紧皱着,他何尝不知道那几个外孙儿过的苦啊。
他抿紧的嘴唇,终于是在这种伤感的裹挟下,缓缓张开嘶哑出声道:
“我就是个老瘫子,早就说让我走了,你们把孩子接过来,就是不肯听!”
老婆子一听,眼泪就下来了,啜泣道:“瞎说什么胡话!”
“不说我,家里三个孩子,哪个愿意听你这么说话的?谁能眼睁睁看着……”
闻声。
老头子也是沉默下来。
片刻,他怅然若失地叹气道:“哎,屋里就咱俩,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了,你知道我不是在说气话。”
“以前还好说,现在你听听外面有多乱?”
“本来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要真是为了我这老不死的,让几个外孙儿再出了事,我下去怎么对得起晴儿啊……”
说到这,老头子难得不再死硬倔强,他语气不由微微哽咽起来。
老婆子也不禁有些动摇道:“那我陪你一起走,正好给腾出一间屋子来!”
“你这就不是在说胡话了?”
老头子闻言也是气急,但随后想到自己适才的话,他一阵缄默语塞起来,不知道该怎么再劝诫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屋里再度响起了老头子迟暮般的叹息声,他语气中饱含遗撼道:
“好歹……将他们接过来见几面,再走啊……”
……
“啪嗒!”
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。
忽然在小院里响了起来,引得三间屋子里的人,都是被吓了一下。
左房里,顾风很快走出来了,四下瞧了瞧,发现地上居然有个满当当的布袋子。
适才,应该就是这东西被人从墙外扔了进来。
“爹,是啥呀?”
“不会是什么脏东西吧?!”
右房传出顾风儿子从窗户探出脑袋的惊疑声音,他只觉得里面可能是什么他人扔掉的污秽之物。
不然,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丢到他们家里?
“应该不是,这布袋子可是挺新的,谁家能舍得丢了……”
顾风稍微尤疑了一下,便是谨慎迈步走了过去,将布袋子缓缓打开了。
这一开,他即刻愣在了原地。
“老大,外面什么事儿?”
老婆子也是起身下炕,走出屋门皱眉问道。
“娘……是好东西!”
听到声音,顾风急忙握住布袋子,就往主屋这边小跑过去。
随即,他打开布袋子,惊奇地给他娘看道:
“里面有两条十斤多重的大鱼!”
这可是城里难以寻到的好东西,拿来炖鱼汤给爹补身子,或是拿去集市上卖掉,都是不错的选择。
要是给县衙的官吏送去……说不得还能给他儿子谋一个好差事!
“啥?!”
老婆子惊讶得脸上褶皱都展开了一些,她紧忙伸手往里面扒拉过去,口中还喃喃道:
“我看看……嚯,还有十斤高粱面呢!”
而等到大儿子把两条鱼提起来后,她象是想到了什么,对着屋檐下的那半条鱼看了一眼,便是匆匆忙忙地往门外走去。
“娘,您慢点!”
顾风在后面担心地跟了上去,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,心绪变得有些复杂起来。
“吱嘎!”
而老婆子打开门,满怀期待地四下张望了好一阵后,却又低垂着脑袋,眼框有点湿润。
最后,她有点失落地摇了摇头。
门随之被关上。
可她没有瞧见的是。
不远处的暗巷里,一道人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,在看了一眼那张年迈的憔瘁脸庞后,便是叹息着悄然离开了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