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梓旭被这句毫无来由的话噎了一下。

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感涌上心头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源自何处。

关鑫欣又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，倒了半杯酒，递到王梓旭面前：

“喝点？”

王梓旭伸手接过酒杯，他有一种将其一饮而尽的冲动。

但他不敢。

怕酒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。

他顺势将酒杯放在旁边的桌上，朝房间的窗户走去，给关鑫欣留下一道背影。

王梓旭看着窗外，出声问道：

“后悔吗？”

关鑫欣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。

“砰”的一声。

酒杯毫无征兆地从她手中滑落，摔在地上，玻璃渣混合着琥珀色的酒液洒了一地。

她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脸，但嘴角抽动了几下，还是失败了。

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王梓旭答案。

关鑫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声音低哑：

“后悔什么？”

“我有什么资格后悔？”

“呵，我只恨自己不争气。”

说这话的时候，不知她想到了什么，声音里终究还是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哭腔。

她故作无事地擤了擤鼻子，抬起头：

“其实，我刚才认出你了。”

王梓旭点了点头，没有回头：

“我知道。”

关鑫欣沉默片刻，尤豫许久才用一种斟酌的语气，小心翼翼地开口：

“我……他还好吗？”

他指的是她对象，孙勇。

王梓旭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楚楚可怜的脸，脑海中却闪过孙勇被活活揍得血刺呼啦的惨状。

后来又被匹配上血型送出了园区。

可是，他真的要把这么残忍的真相告诉她吗？

王梓旭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，转过身来：

“他还能怎么样，被那帮人揍了一顿，现在学老实了，天天在机房敲键盘呢。”

关鑫欣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：

“前段时间，有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，但我不信。”

“我就知道，他们是骗我的。”

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容，笑容里充满感情，且非常温柔。

如果说刚才的她是一具行走的尸体，那现在，她就象一个刚刚从icu里抢救回来的病人。

有了求生的欲望，对这个灰暗的世界，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。

王梓旭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关鑫欣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之中。

她看着王梓旭，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：

“我……我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
王梓旭看着她：

“你说。”

关鑫欣缓缓说道：

“你能不能帮我给他带句话？”

“你就跟他说，我跑了。”

王梓旭的脸瞬间冷了下来：

“不可能。”

他声音不大，却异常坚决。

“首先，这不符合园区的规定，我不可能为了你冒去这个风险。”

“其次，就算我告诉他，你觉得他会信吗？”

“他凭什么信我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？”

“最后，你觉得，有什么比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出园区’这种话更可笑的吗？”

关鑫欣没有争辩，反而异常平静，平静得有些可怕。

“我知道，我都知道。”

“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。”

她的声音轻得象一阵风，一吹就散：

“我……我已经没有希望了。”

王梓旭眉头紧锁：

“没有希望？”

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。

但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关鑫欣裸露的手臂时，立刻就明白了。

白淅的皮肤上，靠近手肘的血管处有好几个细小针眼。

【我靠……怪不得她这么说，原来是……】

【唉，可惜了。一个好好的姑娘，没想到居然溜冰，那确实废了。】

【感觉象是被强迫的吧？】

【自信点，把‘感觉象’三个字去掉，进了这种地方，哪有选择的馀地。】

【不管是不是被强迫的，现在争论都没有意义了。一旦沾上这玩意儿，这辈子算是毁了，何况她还在园区。

【哦……我看明白了，关鑫欣已经彻底没戏了，所以她才想骗她对象，让他以为自己跑了，好让他对象断了念想，有机会自己就自己逃，别管她，是这个意思吗？】

【应该是这样。她知道自己出不去了，也不想拖累她男朋友。】

【草，又是一出人间悲剧。】

【其实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，外面也是那副鬼样子，能逃出去的寥寥无几，大概率也还会被抓回来。】

关鑫欣满脸颓靡，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，缓缓吐出两个字：

“求你。”

她顿了顿，颤声道：

“我刚到这儿的第二天，就被那群畜生……”

“还记得我们在车上的时候吗？”

“我不是不知廉耻的人。”

“那时候我就已经对我的结局有所预料，如今这样，倒也是在我的预料之中……”

她也曾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女孩，和男友一起憧憬着未来。

他们以为这次“高薪出国务工”，能让他们攒够回老家结婚的钱，开个小店，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。

可现实却给了他们无比沉重的一击。

王梓旭听着她的讲述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，但还是冷着脸拒绝了：

“别求我。”

“求人不如求己。”

下一秒。

王梓旭眼睁睁地看着她瞳孔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，彻底变成了一片死灰，再也看不到任何情绪。

看到这一幕，王梓旭心里突然有点后悔。

后悔留下她。

他的本意是想让她能在自己这里少受点罪，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，会把事情变成这样。

“他……我会帮你转达。”

王梓旭张了张嘴，差点就把心里的想法给说出来，话到嘴边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
孙勇的事不能说，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，答应了关鑫欣的请求。

反正都是假的，自己又没有风险，不如给她留个念想。

人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。

关鑫欣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，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：

“谢谢。”

房间里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。

而王梓旭和关鑫欣已经没有任何情绪，谁也没再说话。

过了许久，关鑫欣干巴巴地问了一句：

“你要做吗？”

王梓旭头也没抬地果断说道：

“不用。”

“你在这儿待一会儿，时间到了再走。”

关鑫欣似乎明白了王梓旭的意图，也没再继续追问，默默地坐在沙发，象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。

【不是吧？俩人就这么干坐着发呆？】

【好无聊啊，我是万万没想到，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局。】

【猜到了开头，却没猜到这结尾。嫖弟你倒是找点话题啊！直播间上万人呢，就这么看你俩望着天花板发呆？等下人都跑完了！】

【就是，哪怕聊聊人生，聊聊理想呢？】

【楼上的搞笑呢，你看他们俩现在这鸟样，还有个屁的理想，理想就是能逃出园区。

两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待了多久。

中途谁也没有说话，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。

王梓旭琢磨着要不要跟上次一样，直接下线的时候，关鑫欣突然开口说道：

“我前两天看见雨姐了。”

她抬起头，看向王梓旭，若有所思道：

“你现在应该跟他们一样了吧？”

“那这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。”

“那天雨姐来这边，跟阿龙，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，在一楼的会议室里。”

“那天我正好路过，听了一耳朵。”

王梓旭眼眸微微眯起，顿时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，问道：

“他们说什么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