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环城区的某处居民房内。
眼球不再颤动。
冷鸩站起身子,她的眼中恢复了清明。这间房屋不足三米的层高对冷鸩来讲有些矮,站立着的她若是伸手,便可以触碰到头顶的天花板。
血液的味道逐渐在屋内弥漫开来。
高大女人抓住身侧两边的衣角,往上一撩便脱掉外衣。而后再褪去胸衣和裤子,毫无顾忌地在尸体旁换衣服。
失去了房门的门口很安静。
没有人敢在外面围观——邻居们都听到了这屋子里撕心裂肺的惨叫。为此他们还搬来了衣柜堵住自己房门,只为求得一丝心理安慰。
假若这时有大胆的人偷偷从门外看向室内,试图偷窥冷鸩换衣服的场景的话,就会发现现在没有什么香艳的场景可以看。
褪去衣物的她身体十分怪异,在女人白中泛灰的皮肤上无序排列着数张人脸,每张人脸似乎都张着嘴巴,发出无声的呻吟。
她低下头,仔细检查着身体上的每一张脸,在发现某张脸的表面开始长起尸斑时,冷鸩便将这张脸用手剜下,而后撕开胸口,掏出自己的胃袋。
她的胃袋很奇怪,和正常人的胃袋不同,她胃袋的外表面没有复盖上一层光滑的浆膜,更没有分泌起润滑作用的黏液——而是自上往下咧着一道像大笑般的口子。
在那口子里,长着密集而尖锐牙齿。
一看就是工艺品。
只见冷鸩将它一抛,它便从口中伸出分岔的舌头,以分岔的舌头为腿,在房间里一边转悠,一边清理了这房间里的血液与烂肉。
嗝。
做完清洁工作的胃袋打了个饱嗝,过后就把一张人脸吐到了地上。
冷鸩走过去拾起了这张脸,将它放在自己缺了一块的身体上。
【以这种工艺品来抑制异化,只是杯水车薪。】
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。
冷鸩没去管这道声音,在换好干净的衣服后,她再次弯腰、踏出了房门。
……
环城区的建筑和外城区相似,周围都是些低矮的老式建筑。老旧其实不可怕,内城区也有低矮的老旧建筑,问题在于这里的建筑很多是外行人自己随手搭建的……
如果只是缺乏专业的结构设计,或者建筑材料不达标这些都算了,只是容易倒塌在环城区不算什么大事。或者说一切属于只影响自己,而不影响其他人的事情都没问题——毕竟环城区很大,这里的房子大多是一户建。倒塌只会害他们自己。
因此。
这种一户建的自建房,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它排污排水的系统。这些人在修建房屋时的时候,根本没人注意什么下水道和燃气渠道什么的。
导致环城区很多街道,全是弥漫着燃气的臭味和人类粪便的臭味。
在充斥着异味的街道上。
高大的白衣女人摇摇晃晃地走着,虽是依赖着工艺品压制住了自己的异化,却也能看出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。
托冷鸩的福,平日里时常发生抢劫勒索的街道上,近段时间都非常安静。
大家都知道在这段时间这个街区来了个杀人狂,因而都是准备好食物闭门在家,能不出门就不出门。
街上一个行人都看不到。
……
在这条街道的转角处,有一家餐饮小馆还开着门,这家店原本是卖炒菜的,但现在只卖一种东西:
豆花。
原本这家店也是闭门谢客的,可在冷鸩像撕开纸张一样撕掉老板的铁质卷帘门后,他便只能重新做起了生意。
冷鸩刚低头进门,店老板便满脸堆笑地小跑到她的面前。
这家店老板是个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的中年大妈,她身材壮硕、虎背熊腰,不过在冷鸩面前她就是胖一点的小孩。
“大人,今天还要吃豆花吗?”
“恩。”
“还是20碗咸豆花,20碗甜豆花,20碗辣豆花?”
“麻烦了,老板。”
“不麻烦不麻烦。”
老板连连摆手。
过后。
就是沉默。
两人就是这样站在店门口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。
……
似乎是因为冷鸩太高的原因,店老板一直被低着头的冷鸩看着觉得很不自在,可是在冷鸩没有开口前,他又不敢擅自先离开。
就这样站了一会儿,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液,才是开口。
“大人,还有事情吗?”
冷鸩没说话,只是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“老板。”
“恩?”
“你其实很想被我虐待吧?”
“大、大大人,别开这样可怕的玩笑,会吓到我的,呵呵呵……”
老板勉强地笑着。
被那灰白色的瞳孔看着,店老板的身体已是完全被冷汗打湿。
“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,老板?”
不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,但老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。
“呃……顾客关系?”
“顾客关系?不,不对。或者说,老板你觉得人与人应该是怎样的关系,你觉得人与人是如何维系在一起的?”
“大人,您您、您就别为难我了。我没读过书,实在听不懂您说的话。”
“主从关系、血缘关系、合作关系。人与人的关系,常常是多种类型的混合。可是呢。唯一可以让人与人之间产生链接的关系,终归……还是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关系吧?”
“大人您说的对。”
“那么老板,你现在就来殴打我吧?”
“啊?”
“快点!”
冷鸩瞬间收起了笑容,这是不容置疑的语气。
“我、我……”
店老板被吓呆了。
见状,冷鸩也就无奈地摇摇头,她弯腰、单手抱起了老板。再让老板用一只手搂住自己的脖颈后,她抓起了老板的手,让老板的手指插入了自己眼中。
“感受到了吗?老板。人是依托肉体而存在的,若不能在肉体上接触到彼此,便算不得真正的相连,对吗?”
只剩下一只的灰白色瞳孔,盯着老板惊慌失措的脸。
女人话语末尾的“对吗”,是典型的疑问句附加语。
看起来。
这个灰白色的女人是在希望着老板能给她答案,可被吓傻了的老板又怎会回应她?
于是。
冷鸩只能失望地放下老板,摆手让老板离开,示意她去做自己的豆花。
……
一共60碗豆花可是个大工程,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。
坐在饭桌上等豆花的冷鸩。
有些无聊了。
半晌。
【别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,你该去找左灼海了,冷鸩。】
不辨男女的电辅音在冷鸩脑海中响起,这声音也没有回答她莫明其妙的问题,只是催促着她。
“不是的。”
冷鸩轻轻摇头。
【什么不是的?】
“都不是的。”
【你在说什么?】
“不是男人与女人,不是老人与年轻人,更不是上等人与下等人——只有加害者与被害者,人与人只分为施虐者与被虐者。”
【……】
这乱七八糟的话语让这电辅音都沉默了。
【冷鸩,你到底想要什么?】
“想要什么?”
在听到这句话后,冷鸩的眼睑又是耷拉了下来。
“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。”
先是肯定地回答了,过后冷鸩却又是立马摇头,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话语。
“不……也不是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。我只是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。”
颤动着。
眼球又开始颤动了。
“只要看到有人能死在我面前,就好。”
如梦呓的声音。
脖颈也开始放松。
就在冷鸩快要入梦之际,耳旁传来了店老板的声音。
“大人,您、您的豆花好了。”
战战兢兢的老板推过小车,开始一碗一碗为冷鸩端着豆花。
“谢谢。”
灰白色的女人撩了一把自己耳后的白色的长发,朝老板露出了和煦的笑脸。
……
餐馆内。
只有冷鸩一个客人。
“刚上来的豆花是最好吃的,必须要快速搅拌。”
坐在餐桌上的冷鸩用勺子在碗中转圈。
“然而这个动作却是错误的,若要快速搅拌,则不可以象这样打圈搅拌的。”
不知道在向谁解释,冷鸩自顾自地说着。
“象这样以画w的方式搅拌,才是最快能让豆花与作料均匀的方式。”
搅拌着。
再搅拌着……
不知不觉中,汤勺落入了碗中。
咻——
咻——
均匀的、轻微的鼾声。
刚刚还在用汤勺搅拌着豆花的高大女人。
睡着了。
她垂着头熟睡着,唾液从下巴滴到了装有豆花的碗中。
“和小淤一样,怎么杀也不会死,自杀都市也杀不死——那天,遇见了;那天,答应了;那天,约定了。”
熟睡着的女人嘴唇翕动,似呓语般小声叨念着什么。
“当时他撞到我后,马上就说了自己的名字。”
【他叫尚夏。】
象是在为梦话补充,电辅音回答了她。
“尚夏,尚夏……当时的他,一定是渴望着被我虐待吧?”
【当然。】
“自杀都市在他体内消失了,我顺着异能源最后消失的位置找了过去,之后……嗯?之后发什么了什么?怎么……记不清了?”
【之后你因为小淤异能的影响即将异化,记不清也是正常。你要记住冷鸩,是我救了你!若是没有我的引导,你早已变成了异想体。】
“小淤,熟悉的名字。好久没见了。她在哪里?”
【她在塔里。你听好了冷鸩,若你听我的,等杀掉左灼海我就带你去找她。】
“很可怜吧?”
【你又在说什么胡话?】
“我说小淤现在不是很可怜吗?没有我来折磨她,她应该依靠什么继续活下去?”
【你还是先把你自己管好吧,你自己马上都要异化了。对了,若你赶紧去杀掉左灼海,我还会告诉你尚夏在什么地方。】
听到尚夏这个名字,冷鸩眼前一亮。
她很想见到尚夏。
可令她疑惑的是,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因为想要伤害、想要虐待、想要看到尚夏死才要见到尚夏。
似乎。
见到尚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。
似乎。
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尚夏讲。
究竟……
是什么事情?
究竟是什么事情要对他说呢?为什么有种一定要见到他的想法?
为什么。
怎么也想不起来……
太阳穴传来了刺痛,冷鸩暂时放弃了思考,问向脑海中的声音。
“左灼海在哪里?”
这就是。
——冷鸩见到左灼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。
……
眼球停止颤动。
秋风吹在身上,待冷鸩回过神来,她已是骑跨在这个红发女人的身上。
没空去关注旁边这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男人:
只是抬手,向下。
再抬手,再向下。
肉芽在身下这个赤红色的女人身上涌动,不停修复着她的身体。
可与之前不同的是,这次她不光是加害者的一方,同时也是被害者的一方——每当她的拳头砸向身下这个赤红色的女人时,这个叫左灼海的女人也总会在她身下挥拳回应。
她也在殴打着自己。
肋骨。
手骨。
盆骨。
已是断裂,由于冷鸩脸上骨骼碎裂了的缘故,她的嘴巴是歪斜的,鼻子也早已错位,大量鼻血从她鼻腔中涌了出来。
脸颊上的肉似乎也被身下的女人扯掉了一部分,旁人直接通过面颊便看到冷鸩白净的牙齿。
……
眼珠开始颤动,就是那个下雪天一样,只是灰白色的少女变成了灰白色的女人。
暮然间。
她象那是一样捧起自己的脸。
和那时一样,血液和脸都是如此地冰冷。
“明明没有下雪,为什么又这么冷?”
高大的灰白色女人没有再继续重复着下砸这个动作,她放松了肩膀,让两只手垂了下去。
她喃喃着。
看向天空的她。
就象是在期待着不存在的雪花降落下来。
……
轰隆——
毫无征兆。
秋日里灰白色的雪燃烧着,冷鸩的脸燃烧了起来,皮肤碳化后翻起了层层焦壳,露出了纹理清淅的、已被烧熟了的棕褐色肌肉。
失去了嘴唇的她,就连牙齿也变成火焰灼烧着她的口腔。
“你的异能作废了,冷鸩。我已看破了你无聊的把戏。”
左灼海露出了讥笑。只是因为她“正八字”红眉的关系,这个讥笑没有什么讽刺的意味,更象是一种怪异的撒娇。
“以为靠着诡异的异能就能高枕无忧了吗?你以为我是谁,我可是左灼海!”
若火山爆发,左灼海的五官中喷发着烈焰。愤怒的朝着冷鸩席卷而来,让她整个身体都剧烈的燃烧着。
“我可是,天才!”
冷鸩的耳朵过滤掉了左灼海的话语。
象是母亲给自己的那个拥抱,燃烧着的冷鸩俯下身子抱住了身下这个火红色的女人。
眼皮与眼球都被烧掉了,所以眼球不再颤动。
咻——
咻——
是鼾声。
只是由于唾液腺被烧坏的缘故,她这次没有再淌下口水。
睡梦中的女人展露出笑魇。
……
啊。
想起来了,全都想起来了。
那是。
大雪。
好大的雪啊……
在那个隆冬。
在那大雪纷飞,雪快没入自己腰间的夜晚。
——为了代替家暴母亲的父亲,去虐待自己的母亲,自己杀掉了他。
用已化为火焰的牙齿含住手指。
啾——
啾——
吮吸着。
没有嘴唇也在吮吸着。
这个2米3左右身高的女人,此刻象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,在左灼海身上酣睡。
她。
又做了……
相同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