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,带着人参特有的土腥味和一丝蜂蜜的甜。程远下意识吞咽,喉结上下滚动,像搁浅的鱼重新回到水中。他的眼皮重若千钧,睫毛颤动了几下才勉强睁开。
模糊的视线里,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专注地看着他。老人约莫七十岁上下,白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,白色太极服的领口沾了些许茶渍,在晨光中泛着淡黄。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——眼白微微发蓝,瞳仁黑得发亮,像是能把人看透。
程远挣扎着想要坐起,一阵眩晕立刻袭来。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藤编躺椅上,身上盖着条靛蓝色扎染布毯。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空气中飘着檀香与陈年普洱混合的气息。
程远这才注意到墙角晾着的竹编茶篓,几片茶叶零落地粘在篾条上。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:\"对不起,我赔您\"
窗外传来晨练的音乐声,是《茉莉花》的电子琴版本,走调得厉害。程远下意识看了眼手表——表盘已经碎裂,时针停在8:15。起九点的会议,挣扎着要站起来:\"我得去上班!
老人按住他的肩膀。起来枯瘦,力道却稳如泰山:\"急什么?你现在的状态,去了也是添乱。了指墙上挂着的书法条幅,\"知道什么意思吗?
程远顺着望去。四个大字墨色如新,笔势如行云流水,最后一笔的飞白像浪花溅起的痕迹。
程远苦笑。这个比喻太贴切了——过去三个月,他确实像口烧干的锅,连灵魂都被蒸发了。茶香钻入鼻腔,是龙井特有的炒栗子香。他突然想起大学室友王睿,那家伙毕业后去了杭州种茶,朋友圈里全是云雾缭绕的茶园照片。去年聚会时,王睿的手掌粗糙得划人,眼睛却亮得惊人。
泛黄的纸页被翻到某一处,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停在密密麻麻的批注间:\"第八章,有空读读。
程远接过书,指尖触到纸页时有种奇异的酥麻感。纸是上好的宣纸,墨迹渗透纤维形成细小的毛刺。蝇头小楷的批注挤满页边,有些地方还画着奇怪的符号——一个圆圈套着三角形,旁边标注\"水火既济\"。
他下意识看了眼腕表,才想起表已经停了。窗外树影的角度显示,至少已经八点四十。早会肯定迟到了,王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浮现在眼前。
程远愣了一下,意识到老人是在邀请他再来。他匆忙起身道谢,却在转身时撞到了门边的花架。一个青瓷花瓶摇晃着坠落,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。水花四溅,几条红色的小金鱼在碎瓷片间徒劳地扑腾。
程远怔怔地看着水波荡漾。阳光透过玻璃缸,在老人脸上投下流动的光斑。那些光斑随着水波晃动,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。
程远突然鼻子发酸。上周他通宵做的方案被王总否决时,电脑屏幕上也是这样的碎瓷纹——\"不够刺激!重做!肥厚的手掌拍在桌上,震翻了咖啡杯。
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,应该是附近幼儿园的户外活动时间。程远想起自己办公桌上那个相框——毕业旅行时在黄山拍的。照片里的他站在迎客松前,笑容比云海还要明亮。现在那个相框已经积了层薄灰,就像他日渐黯淡的眼神。
走出茶舍时,阳光正好。程远眯起眼睛,发现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——天空湛蓝,云朵蓬松如棉絮。他深吸一口气,空气中有梧桐树特有的青涩味道。
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。掏出来一看,二十三个未接来电,全是王总和小林的。微信是小林发的:\"程总监你在哪?王总说要开除你!客户临时改了需求,奥美的方案他们不满意!!!
程远站在原地,手指悬在屏幕上方。往常这种消息会让他胃部绞痛,但现在,他莫名想起那条转身的金鱼。水波荡漾间,它游得那么自在。
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像座巨大的水晶监狱。电梯里,程远看着镜面中憔悴的自己,忽然伸手理了理衣领。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手掌上那道细小的伤口——已经结了一层薄痂,形状像个月牙。
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,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来。王总的脸涨成猪肝色,正要发作,客户代表却突然站起来:\"程总监!你来得正好!我们刚决定还是用你们最初的那个创意方向!
程远愣住了。的方案,此刻正投影在幕布上。画面中,suv行驶在竹林间的石板路上,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光影。寻找内心的节奏\"。
王总的表情精彩极了,像吞了只活苍蝇又不得不假装享受。会议结束后,他把程远叫到办公室,假惺惺地说:\"我就知道你有两把刷子。的创意总监评选\"
程远走出办公室时,小林凑过来小声问:\"您今天去哪了?王总差点气疯。
程远没有解释。他打开电脑,屏保是系统自带的蓝色星空。他忽然想起李静松茶舍里那个青花鱼缸,以及老人说的话:\"水能包容万物,也能滋养万物。
下班时,程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加班。他去了公司附近的新华书店,在哲学区找到了《道德经》第八章。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\"
走出书店时,晚霞正好。程远站在天桥上,看着车流如彩色河流般在脚下流淌。机,给母亲回了条消息:\"周六我回家,给爸带了降血压的茶叶。
手机相册里,他翻出那张黄山旅游的照片,设置成了新的屏保。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容灿烂,眼神清澈如水。